上市银行渐次出炉的2013年年报里,钢贸贷款始终是绕不开的话题。
中信银行年报称,2013年主动退出高风险的地方平台、光伏、钢贸高风险客户2386户。按客户行业分类的贷款情况表中,“批发和零售业”不良率达到2.81%,遥遥“领先”其他行业。
平安银行的关注类贷款从71.77亿元猛涨到180.27亿元,主要受钢贸业影响;截至报告期末,该行重组贷款余额19.84亿元,较年初增幅达176.71%,新增重组贷款客户集中在上海地区钢贸企业。
交通银行明示“资产质量变化受钢贸业务风险扩散的影响”,主要集中在江浙地区的零贷业务。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获悉,仅钢贸行业单项,该行2013年就净增了58亿元不良贷款,主要集中于苏州和无锡分行;其应对方法包括运用数据挖掘查找债务人资产、运用民事或刑事等手段追索或者批量转让。
但钢贸存量风险的化解并非易事。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实地采访发现,“联保联贷”已令贷款意图发生扭曲,部分企业主以贷款为自保筹码,使银行有顾忌而不敢贸然抽贷。这也为2009年至今钢贸贷款居高不下提供了一条注解。
联保户的“囚徒心态”
对钢贸商而言,最佳方案是所有人都提前还款;但谁先还款谁吃亏,全行业不约而同地锁定在“续贷”中。2009年信贷大跃进形成的“钢贸贷款池”能延续至今,这或是原因之一。
上海钢贸贷款风险爆发后,位于广东省佛山市的乐从钢铁市场一度成为国内钢贸规模最大的市场。当地钢贸业一向以稳健自居,原因有二:场内9成以上的老板是乐从本地人,几乎不存在跑路风险;老板办公室就在仓库旁边,银行随时可以查库,几乎不存在虚假仓单、重复质押问题。
确实,在今年2月乐从钢贸风险曝光后,跑路、虚假押货的案例寥寥;但在联保联贷的鼓动下,当地老板仍未能经受住“过剩信贷”的考验。冲动借贷的结果,就是资金链断裂、退出市场。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走访乐从钢铁世界时目测,约有三分之一的商铺人去楼空。
“天天睡不好,生意都不敢做了。怕哪个搭档出坏账把我拖进去。”在乐从镇,本地钢贸老板陈信(化名)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
几年前,陈信和几个同行互相担保,从某银行分别拿了300万贷款,后来不断续贷至今,贷款量滚到了500万元。据他回忆,乐从地区的互保最早由农商行、农信社推动,股份制、国有大行跟进。“特别是2009年4万亿以后,银行客户经理上门推销贷款,报表都帮你做好,我不好意思拒绝。”
陈信回忆,彼时银行贷款月息5厘,钢贸业的黄金时代也未过去:每吨钢材钢厂赚1000元,钢贸商赚几百,皆大欢喜。随后几年市场下滑的速度猝不及防,加上不少老板把钱花在主业外如房地产、矿井,渐渐出现资金问题。
2013年,银行终于对乐从钢贸“动刀”。“先是劝钢贸老板还款,承诺信贷额度下来可以续贷。等你真还上了,再想拿贷款没门。”陈信说,媒体报道的“中信银行挑头收贷”确有其事。
在联保联贷机制下,企业主都想还贷,却都“不敢还”。“3家企业一起贷款,互相作担保,假如我把贷款还清了,搭档出了坏账,银行肯定来查封我的资产。”陈信说,“但假如我手里还有贷款没还,银行不会轻易动手,怕把我这笔钱也搅黄了。”
如今,贷款在他手里变成“谈判筹码”。这筹码抓着也烫手:钢材生意利润已不足以支撑利息,陈信“每分钟都在亏钱”。他表示,假如政府或银行解除他对联保户的担保责任,一定第一时间还款。“就怕上面只保大户,不管我们这些小散。”
据当地一名信贷经理估算,乐从市场3000多家钢贸商,涉足联保联贷的至少有三分之二,且存在企业多头联保的现象,即各个联保贷款已连接为一张大网,每个节点的坍塌都有传染效应。
“囚徒困境”由此形成:对钢贸商而言,最佳方案是所有人都提前还款;但谁先还款谁吃亏,全行业不约而同地锁定在“续贷”中。2009年信贷大跃进形成的“钢贸贷款池”能延续至今,这或是原因之一。
钢贸信贷变形记
“钢贸信贷演变到这个局面,应该是几方面造成的。钢贸商超出自身能力要贷款是一方面,前几年银行在钢贸上赚了不少钱,失去了审慎性。”
此前媒体报道,佛山地区对钢贸业的表内、表外贷款有700亿元左右,如果再加上佛山区外银行以及民间的融资,估计不下于1000亿元。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曾向佛山市顺德区金融办核实数据,其负责人拒绝评论。
“钢贸已经是特殊行业,各行都会发文为解决方案定调。”深圳某股份制银行小微企业部负责人说。“一般是先看借款人手里还有哪些资产,全部收进来作抵押;另外会坚持续贷,渐渐减少规模,这时抽贷一抽死一片。”
他坦言,补抵押的阻力较大。“资产抵押进来,不知道最后是替谁埋单,所以借款人千方百计地躲。”
早期的钢贸信贷强调不动产抵押;2005年后供应链金融兴起,银行逐步接纳了仓单质押,但仍要求上游钢厂出具回购协议,以防钢材滞销。“2009年4万亿之后兴起了互保。民生银行最早发明的,3家企业互相担保拿贷款,可以做到无抵押。从整体看是一笔纯信用贷款,可以加强互律、减少单家企业风险,但无法抵抗行业风险。”前述人士回忆道。
问题是,单家企业对外担保形成的或有负债过高。为平衡风险和收益,企业有动力不断要求更高额的贷款,形成“贷款竞赛”。但资金太多,主业无法消化,很多企业就开始扩大生产,甚至用于多样化投资。
乐从一名来自外地的李姓老板表示,“本地老板都是靠胆子大闯出来的,有些赌性,贷了款去买房买矿,甚至搞房地产开发。反倒我们这些外地人银行不给贷,损失没那么重。”他透露,当时很多本地老板名下开三四家公司,互相担保就能贷到款。
同行“不务正业”有多普遍?他表示无法估算,但认为有个数字可做旁证:2008年热卷板达到历史最高价位5800元一吨;而4万亿出台后钢贸商获得大量资金,热卷板却不曾逼近这个纪录。“可见很多资金根本没进钢市。”
前述银行小微部负责人认为,责任也不全在钢贸商身上。“钢贸信贷演变到这个局面,应该是几方面造成的。钢贸商超出自身能力要贷款是一方面,前几年银行在钢贸上赚了不少钱,失去了审慎性。”
彼时银行推销的热情,根据乐从当地老板的描述是,“只要有业务就抢,拿了一家银行的钱,会有好几家找上门来。”最早被媒体报道资金问题的“金型重工”,就与11家银行有合作关系。
“金型重工并没有太大问题。前段时间有家龙头资金链断裂,政府、银行关起门来协商解决,会让你们知道?”外地人李老板说,“还有风险事件在后头。”